潘斌船山礼学的哲学基础与文化价值取向
潘斌,西南财经年夜学社会成长研讨院传授。
择要:王船山礼学与先秦两汉儒学、宋明理学的渊源甚深,分外是与张载的礼学关系亲密。船山以为礼是天理的体现,合礼者是天理,不合礼者是人欲;礼与天理相关,亦与情面相系,礼乃至由心而生。船山以为情可能过或不及,而礼可矫正,使其合乎中道。礼是“五常”的领域之一,而船山将礼从“五常”中抽离出来,并视其为“三纲五常”的年夜体。在船山的礼学思惟系统中,夷夏之辨、人禽之其余依据便是礼治的有无。船山从礼学的角度彰显文化主体意识,还体如今他对佛老和阳明心学的批判立场上。 症结词:王船山;礼学;理学;心学

王船山是十七世纪中国的巨大思惟家,他不仅对宋明理学有深入的批判,也有新的理论建树。至于船山治学的渊源和归宿,古人已多有揭示和归纳。《清史稿》说:“夫之论学,以汉儒为门户,以宋五子为堂奥。”[1]13107船山学术看重考证,而以理学精微的义理为其旨趣。船山之子王敔说船山是“希张横渠之正学”[2]76,吴廷栋说船山是“追踪横渠,而深契程朱心源”[3]580,左宗植以为船山“学派得横渠,故训翼郑孔”[4]575,郭嵩焘说船山“尤心契横渠张子之书”[5]584。船山学术与张载关学有极为亲密的关系,此已为学界之共鸣。然而学界在从事船山学术与张载关学关系之辨析时,只是将重点放在了二人的哲学观点和命题上,而于二人学术中的一个紧张内容即礼学的探究出力甚少。现实上,船山的礼学不仅与张载学术关系亲密,并且与先秦两汉儒家、宋明理学的关系也颇近。本文以船山礼学为考察工具,探究其特点以及船山礼学与先秦两汉儒学、宋明理学的关系。
一、礼的来源及根据
关于礼的来源,古今学人见仁见智。在浩繁的概念中,“圣王制礼”说是比拟有代表性的。年夜、小戴《礼记》以为礼为“先王”“贤人”“圣王”的制造,如《礼记-礼运》:“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巢。……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认为台榭、宫室、牖户。”[6]1416《荀子-礼论》:“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克不及无求;求而无器量分界,则不克不及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7]346“先王”“后圣”“圣王”“贤人”并非确指或人,而是中汉文化的符号,是远古智慧的象征、道德的范例、事功显赫者。从这些称呼,可以看到贤人制礼说所表达的人的代价诉乞降社会文化抱负。
“圣王制礼”说影响十分深远,历代不少人皆持是说。王船山也不破例,他说:“夫先王之制丧礼,亦唯是唯恐其心之有悔而为尽之耳;故必诚也,必信也,皆以此而致之也。”[8]322“故先王制礼,因、革、损、益,应天以顺人而无所让也。”[9]584与古人一样,船山所言的“先王”既指道德和智慧的至上,也指能制造的有位之人。船山言圣王制礼,是崇古尊圣的古典学风之体现,亦是他的儒家文化个人主义之彰显。今人凭借履历和求诸道理,可知礼的订定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前人在漫长的岁月中经由过程实践归纳出来的。是以,从理性的角度来看,“圣王制礼”说并非必定相符汗青现实。然而历代儒家多持此说,意在凸显礼的神圣性。具有很强理性批判精力的船山仍旧秉承“圣王制礼”说,让我们看到他的理性主义精力背后,是他深邃深挚的文化信奉,即他对儒家文化代价的认同和弘扬。
王船山的“圣王制礼”说,最值得存眷的是其对礼之“秩序”的渊源和本色的揭示。他说:“秩序,物皆有之而不克不及喻;人之良知良能,自知长长、尊尊、贤贤,因天而无所逆。其序之也亦无先设之定理,而序之自天在天者即为理。”[10]104人世伦理秩序的泉源在“天”“理”,而这种秩序的集中体现就是礼,“尊尊、贤贤之等杀,皆天理天然,达之而礼无不中矣。”[10]105礼作为社会秩序,是广义天然秩序中的一部门,《礼记-礼器》:“礼,释回,增美质……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6]1430船山解释说:“世界之物莫不有天然之秩叙以成材而应用,天之礼也。天所以生人而命之为性,则礼在性中而生乎人之心矣。”[9]580船山此所谓“天”,当指万事万物存在之根据。世界万物有序,这是属于天层面的“礼”,即所谓“天之理”;社会中的工资天所生,人分有了“天之理”,是以与人相关的礼是本于天、依据于天的。
礼是天理的体现,合礼者是天理,不合礼者是人欲。船山说:“私衷、私欲,先儒分作两项说。程子曰‘非礼处就是私衷’,则与朱子‘未能复礼,都把做人欲判断’之言,似相龃龉。以实求之,朱子说‘欲’字极细、极严。程子说‘意’字就发处扬名,而要之所谓私衷者,即人欲也。”[11]770船山在考察程朱之说异同的根基上,以为合礼者是公共之欲,与天理符合,不合礼者是私衷之欲,与人欲合。他说:“三代之王者,率乎民气之实然,求其宜称以制为仪式,虽有损益,其致一尔,非出于三王之私衷认为沿革,故世界乐用而不违。”[9]600所谓“三王”,指夏、商、周三代的君王1。三王制礼不是出于小我之私衷,而是出于广泛认同的平易近意,私衷是人欲,而平易近意是天理。船山并不全然否认人欲,他说:“哀公虽喜于闻所未闻,而终以昏姻为男女之欲,而继嗣为厥后起,不知情面之动即寰宇生物之理,亵之则从欲而流,重之则生生之德即此而在。盖天理人欲,同业异情,顺寰宇之化,而礼之节文天然行乎此中,非人欲之必妄而终远乎天理,此正人之道以是年夜中至正而不远乎人也。”[9]1185人欲与天理并非扞格难入,只要礼之节文行乎此中,人欲中便有天理。2船山于此所言的“人欲”,是指人的感官和根本生计的欲望,这些欲望与私衷之欲分歧,随同这些欲望而呈现的礼恰恰与天理相合。程朱实在并不否认人的根本生计之欲,朱熹乃至以为人欲中含天理,“有个天理,便有小我欲。盖缘这个天理须有个安置处,才安置得不正好,便有人欲出来”[12]388。人欲就像热病,若不克不及遏止,任其滋蔓,则“其心私并且邪”[13]639。对付天理与人欲的分离,程朱主要是从欲望满意的度上来说,显得比拟笼统,而船山则从与礼是否相合的角度来熟悉,尺度就比拟详细和明白。
船山以为礼与天理相关,亦与情面相系。他说:“礼为天理情面之极至,斯无可过,而循之以行,自无不及也。以是然者,礼之所自制,因乎夫人道情之交,本有此喜怒哀乐年夜中适得之矩则而节文具焉,贤人因而显之尔。则率因此行,自与所性之年夜中合符,而奚过不及之有哉!”[9]1193船山于此将天理、情面相提并论,天理的至上与情面的合乎中道,皆是礼发生的紧张根据,贤人所做的不外是将天理与情面外化出来罢了。船山说:“‘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也。‘和’者,自在不迫之意。盖礼之为体虽严,然皆出于天然之理,故其为用必自在而不迫,乃为难得。”[8]266船山于此将“天理”与“人事”相对应,天理即超出于人和社会之上的最终存在,天理是人事之根据,而人事则是天理之体现。礼属于人事,其最终根据是天理。船山于此还指出礼出于“天然之理”,此所谓“天然”当是天然而然之义,天理之天然、情面之天然都在此中,而这统统在实际中的直接体现便是礼。
船山还以为礼由心生。在《礼记-聘义》的解题部门,船山以为《礼记》有二十三篇创造推广《仪礼》之意,而《仪礼》中的《士相施礼》《公食年夜夫礼》《觐礼》三篇,《礼记》中无对应的释义篇目。船山解释说:“三篇无义,则或记者之所未逮,抑或有尔后复亡之,要以礼由义立而义于礼成,则不特此三篇之可以类推,而凡皇帝、诸侯五礼之亡佚者,无弗成以其理通焉。故曰:礼非由天降,非由地出,而生于民气,尽其心以几于复礼,则天则无弗成见矣。后有贤人者起而建极锡平易近,以远人于禽狄,虽百世可知也。”[9]1547礼并非由寰宇所出,而是生于民气。此所谓“寰宇”,并非本体意义上的,而是天然实体意义上的;此所谓民气,与孟子道德意义上的心很靠近,此心涵摄道德义理,因民气有义,礼由义立,故“尽其心”可等同于复礼。船山强调民气对付制礼的紧张意义,他说:“役夫曰:民气有真爱真敬之诚,而以施于亲疏上下之交……夫真爱真敬者,民气恻怛主动之心理,则仁是矣。故礼乐皆仁之所生,而以昭著此中心之仁者也。仁以行礼,则礼以应其厚薄等差之情,而币玉衣裳皆效节于动止之际。”[8]320这是说礼由仁而生,是仁的表示。船山又说:“礼者因民气之敬,而节文具焉,乃备夫仪文物采之各得其宜,以达其敬。以其敬行其礼,唯无所不消其慎,尔后礼非虚设也。”[8]338这里讲礼的节文有敬的精力,只有以敬行礼,礼才得以慎行,不致成为虚设。船山以为礼与民气所涵和、仁、敬有亲密的关系,和、仁、敬是作为秩序的礼的依据,而礼是和、仁、敬的外化,只有经由过程“求”“昭著”等方法,礼能力实现其实际代价。陈来以为,船山于此所言可谓“存养”功夫,其渊源则可追溯到孟子3。孟子将礼与仁并列。与孟子之说分歧的是,船山非分特别强调礼的代价,他以和、仁、敬为礼的条件或内在,礼则是和、仁、敬的体现。
船山于礼的来源及根据所作之探究,受到了先秦孟子、宋明理学和心学的影响,分外是对礼的形上根据之探寻,与张载、朱熹的思绪十分靠近。张载借助于《礼记-乐记》所云“礼也者,理之弗成易者也”[6]1537,以为“盖礼者理也,须是学穷理,礼则以是行其义,知理则能制礼,但是礼出于理之后”[14]326-327。礼便是理,知理能力制礼。朱熹亦说:“这个仪式,自是天理之当然,欠他一绝不得,添他一绝不得。惟是贤人之心与天合一,故行出这礼,无一不与天合。”[15]2885张载、朱熹将礼升华到形上根据的高度来对待,以为礼与理一样,具有恒常意义。船山将礼的根据归为“天理”,与张载、朱熹的思绪颇为靠近。船山对礼的根据的探究还受到心学的影响,好比其以为礼由心生的概念可谓相沿孟子,而与宋明时期的心学颇为靠近。4
二、礼与矫情复性
关于性与情的关系,前人皆多有讨论。宋代以前,人们多以性是一元的、先天的、纯善的。理学鼓起以后,关于性、情的熟悉渐趋多元和思辨。理学家中,北宋张载对付性的探究颇有特点,影响深远。张载以为人有寰宇之性和蔼质之性,寰宇之性是完满的、纯善的,气质之性分有寰宇之性,故气质之性有善有不善。张载主张“变化气质”,从而复物化地之性,“为学年夜益,在自能变化气质,不尔卒无所创造,不得见贤人之奥。故学者先须变化气质”[16]274。张载以为礼的教养最能变化气质,是以其分外强调礼的意义。《宋史》说张载“尊礼贵德,乐天安命……其家昏丧葬祭,率用先王之意,而傅以今礼”[17]12724,足见张载对礼的看重。
王船山受张载人道论的影响很年夜。好比船山以为人既有先天之性,又有后天之性,此提法与张载所说的“寰宇之性”“气质之性”颇为相似。仁、义、礼、智等道德是人的先天之性,“夫天之生物,其化不息。初生之顷,非无所命也。何故知其有所命?无所命,则仁、义、礼、智无其根也”[18]299-300。在后天实践中逐渐天生和完美的是后天之性,“夫性者心理也,日生则日成也。则夫定命者,岂但初生之顷命之哉!……是人之自幼讫老,无一日而非此以生者也,而可不谓之性哉?”[18]299-300人与禽兽的基本区别,“其本在性”[11]1074。人之性中有仁、义、礼、智等道德属性,禽兽则无,“先天之动,亦有得位,有不得位者,化之无心而莫齐也。然得位,则秀以灵而为人矣;不得位,则禽兽草木、有性无性之类蕃矣。既为人焉,固无不得位而善者也。”[11]965先天之动的进程是天然而然的,而此中“得位”的就成为人,“不得位”的就成为禽兽。此所谓“得位”与“不得位”,意思是与儒家的伦理道德是否相合。
关于恶的发生,船山以为与“情”有关。“惟性生情,情以显性”[11]475,“喜怒哀乐之发,情也。情者,性之绪也”[9]891,性是情的泉源,而情是性的衍生。船山还从道心与民气的角度来看性与情的关系,“性,道心也;情,民气也。怜悯、羞恶、辞让、长短,道心也;喜、怒、哀、乐,民气也”[11]966。道心与天理相连,而民气与人欲相系。船山对张载、朱熹的“心统性情”论进行了新的阐释:“‘怜悯、羞恶、辞让、长短’,情也。‘仁、义、礼、智’,性也。‘心’,统性情者也。……因其情之发,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见,犹有物在中而绪见于外也。”[19]215性之本然中有情,性因情之发而得以彰显;情中涵有性,“于怜悯而有其喜,于怜悯而有其怒,于怜悯而有其哀,于怜悯而有其乐。羞恶、恭顺、长短之交有四情也。于喜而有其怜悯,于喜而有其羞恶,于喜而有其恭顺,于喜而有其长短,喜、怒、哀、乐之交有四端也。故曰互藏其宅。”[18]262船山主张性情互藏,二者并非全然矛盾。5不外,从船山学说的逻辑来看,相对付情,性更为基本,是以,当情与性不相应时,情便表示出恶,“其能使为不善者,罪不在情而安在哉!”[11]1068而实现情与性相合,最好的方法便是“因情而制礼”。
船山提出因情而制礼,是强调礼对付矫情复性的紧张意义,他说:“礼之所生,情之所自裁也。情无不尽,而有不尽也。直前则多悔,制情则弗成以常,知礼酌乎此中而得其宜,然后其所立者不迁。不知礼,则过焉而不知俯就之安,不及而不知企及之正也,物且乱之,而己且失之矣。”[8]999“常人皆有独致其情而不忍之处,先王以是制礼而为之调和;情所不及,必企及之,情所过者,必俯就也。”[9]153情可能过或不及,而礼则可矫正情的过或不及,使其合乎中道。而在实际中实现以礼矫情复性,最紧张的便是礼治。船山说:“欲恶藏于心而善恶隐,情面亦至变矣。乃先王齐之以礼,既不拂人之情,而于饮食男女之事,使各获其应得,其于殒命穷苦之故,又有以体恤而矜全之;至于非所欲而欲,非所恶而恶,则虽饰情以希求而终弗成得,则变诈不售,而人皆显白其情以归于年夜同矣。此先王以是治人之情,不待科罚,而世界国度自正也。”[9]560先王以礼仪制规范人的各类欲望,既不忽视人的正常欲求,也不放荡人的过火欲求,而是使欲相符中道。
与历代儒家学人一样,船山奉行德治主义,故主张矫情复性以礼为主,科罚惩戒为辅。船山死力主张为政以德,“愚谓政者为治之具,刑者辅治之法,德、礼则以是出治之本,而德又礼之本也。此其相为终始,虽弗成以偏废,然政、刑能使平易近远罪罢了,德、礼之效,则有以使平易近日迁善而不自知。故治平易近者弗成徒恃其末,又当深探其本也”[8]280 。“役夫曰:有国者不克不及不以国是使平易近也,而所患者平易近之难使也。上疑而下愈忌,上严而下愈玩,则有诱之弗成,惩之不堪者矣。是法有所不行,威有所难制也。”[8]818船山指出,德、礼为治之本,平易近有道德自发是最紧张的,而科罚出于强制,仅是德治之共同,乃不得已而为之。船山以为礼对付治国治家尤其紧张,“修之于躬,而非礼则不安;布之为治,而非礼则不尚。言法言,行法行,明其教,崇其术,则礼行于上而达于下。一家之中有尊卑,一事之为有顺序,上制令而下从令,理所当然,确弗成移,而平易近心定矣,何使之之难哉!故礼者,齐平易近之要道,非统统政刑之所可及也”[8]818-819。施政以礼为序,立品行事以礼为尚,社会就容易管理。船山批判尚法治而疏忽礼治者,“若何怎样今之言治者,竞以政刑为尚,而置德礼于不讲”[8]281。以政刑为末,而崇德尚礼,这既是船山的文化代价的诉求,也是他的社会抱负。
船山还对礼的焦点内容作了阐明。在他看来,儒家所宣扬的“三纲五常”便是礼的焦点内容。他说:“‘三纲’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谓仁、义、礼、智、信。……三纲五常,礼之年夜体,三代接踵,皆因之而不克不及变。其所损益,不外文章轨制小过不及之间,而其已然之迹,今皆可见。”[8]313船山乃至将“三纲五常”推到“常道”的高度,“有万世弗成易之常道焉。上明之,下行之,则治;否则则乱。乱极则有开一代之治者出焉,必复前王之所修明者,而以反民气于年夜正,而可承年夜统而为一世。其道必因,其所因之道曰礼。三纲之相统也,五常之相安也。人之以是为人也,所必因也。”[8]314船山熟读经史,对历代治乱可谓了然于胸,他以为开一代之治者必定是因万世不变的常道——礼,而礼的焦点内容是“三纲五常”。“三纲”“五常”这两个词出自西汉董仲舒的《春秋繁露》,而将这两个词连用始于朱熹。所谓“三纲”,便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所谓“五常”,便是仁、义、礼、智、信。“三纲五常”有其负面影响,不外对付维护中国古代的社会秩序、规范人伦也有其积极意义。礼是“五常”的领域之一,而船山将礼从“五常”中抽离出来,并视其为“三纲五常”之年夜体,可见船山在承继传统儒家纲常伦理思惟的同时,也作了新的施展。
先秦以来,孟子、荀子以及理学家在言政治哲学时,多以性情论为根基。分外是当他们论述礼治主张时,必先对性情有充足而体系的论证,从而使得他们的政治哲学树立在对人的属性的根本鉴定上。船山崇尚礼治,而其礼治主张的背后,是他对性情的认知。船山提出矫情复性的主张,并在政治哲学层面临礼的焦点内容作了阐明,其思绪是有渊源可寻的。船山的情面论既可追溯到孟子、荀子,又可看到张载、朱熹思惟的影子。船山所设定的性二元论,是对孟子“性善论”和荀子“化性起伪”思惟的综合,又受到张载、朱熹“寰宇之性”和“气质之性”的启迪。只不外在新的汗青前提下,船山的思惟也有新的内在。一方面,船山持守他的儒家境德个人主义,分外是对传统的纲常礼治的推重,使得他的思惟有较传统守旧的一壁;另一方面,作为极具创见的思惟家,船山言性情并非仅是古人性情论的翻版,分外是他对后天实践与性的关系之阐述非分特别惹人注目。钱穆说:“船山论性最精之诣,在以日诞辰新之化言,故不主其初生,而期其日成。”[20]109萧萐父以为王船山的“继善成性”说是承继了李贽的“德行日新”说[21]321,并以为此“继”与人道在后天的形成和成长中的作用有关,即充足施展人的实践的能动性。[21]327
三、礼与人禽夷夏之辨及辟佛老
夷夏之辨是王船山礼学十分紧张的内容。船山的夷夏之辨与人禽之别亲密相关。他承继孟子以来的人禽之辨,强调人的尊严和代价。船山以为人乃“寰宇之心”[22]885,人与动物有着本色的区别。对付孟子所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中的“几希”二字,船山以为是“严词,亦年夜词也”[11]1025。人与禽兽的分歧在于人有伦理道德:“明伦、察物、居仁、由义,四者禽兽之所不得与。壁立万仞,止争一线,可弗惧哉!”[23]478-479船山以为,伦理道德的外化就是人有“文”,“文去而质不敷以留,且将食非其食,衣非其衣,食异而血气改,衣异而形仪殊,又返乎太昊以前,而蔑不兽矣”[24]467。此所云“文”便是礼节、服章。在船山看来,人与禽兽的区别,便是人有彰显秩序的礼节和服章,动物则没有。
在船山的礼学思惟系统中,夷夏之辨、人禽之别与礼治之有无相关。船山借助《礼记-郊特牲》所云“无别无义,禽兽之道”,以为“礼者,禽兽之所本无,不待言也。‘禽兽之道’者,谓夷狄知有母而不知谁为其父,虽得世界,立法治平易近与禽兽同”[9]657。船山于此既言夷狄,又言禽兽。在他看来,能得世界者,若不以礼治世界,就不免禽兽之道。船山斥春秋时期的吴、楚、秦为夷狄,缘故原由是这些诸侯国弃绝仁义、不事礼治。船山以为夷与夏的区别外面上是生涯方式的分歧,而基本上是文化差别。夷狄过着射生饮血的生涯,“彼自安其逐水草,习射猎,忘君臣,略昏宦,驰突无恒之素”[25]1095-1096,而中原则“有城郭之可守,市集之可利,田土之可耕,钱粮之可纳,昏姻做官之可荣”[25]1096。在“逐水草”“习射猎”的生涯习俗之下是“忘君臣”“略昏宦”的失序和蛮横;而在“城郭之可守”“市集之可利”“田土之可耕”的生涯方式之下是“钱粮之可纳”“昏姻做官之可荣”的有序和文明。由此可见,船山对夷与夏的辨析,是从生涯方式的异同入手,而归结于文化之差别。
船山以为,中原有礼节之年夜、服章之美,而夷狄则无。他在《礼记-玉藻》解题中说:“世降礼坏,夷狄之习日移,而三代之法服几无可传焉。有王者起,修明章服认为仪式之本,亦尚于此考而知之,非小补也。……人之以是为人而别于禽兽者,上下之等,君臣之分,男女之嫌,正人野人之辨,章服焉罢了矣;不然,君臣混处,男女杂秽,而正人之治野人也,抑无以建威而生其恭。……衣裳者,乾坤之法象,人性之纪纲。寒而毛,暑而裸,于人亦便安矣,而正人甚恶其便安者,唯其裂法象而乾坤且以毁也。习于禽狄,便而安焉,乃以疑先王之法服沉重侈博,寒不敷温而暑不敷凊,则人性之仅存者澌灭滨尽,而不亦悲乎!” [9]723透过《玉藻》所记录的服制和礼器,船山以为《玉藻》之意在于辨人禽。而船山于此所言及的君臣男女之伦、章服礼器等内容,皆属于礼的领域。
船山的夷夏之辨,与他的儒家文化代价取向互相关注。在船山的眼里,夷与夏的区别便是是否有礼。船山说:“辨夷夏人禽之维者,礼也。楚以僭王夷,吴以被发文身夷。……所恶于夷者,无君臣父子之伦也。以年夜伦故而别夷夏,不以夷故而废年夜伦。”[26]333-334夷与夏、人与禽之别在于是否有礼,作为维护君臣父子之伦的礼最能体现儒家的社会秩序观念,是中原才有的,而“僭王”“被发文身”的夷狄则没有。
在明清之际的社会文化配景下,船山的夷夏之辨与他的特殊际遇不无关系。清军入主汉地以后,履行武力弹压及平易近族奴役政策,陆续公布了圈地令、严禁逃人令、剃发令和易服令。汉地看重衣冠衣饰,面临清当局弱化汉族的平易近族意识之举,不少汉人起来对抗,是以清初的平易近族矛盾十分尖利。船山亲眼看到了汉人被屠戮和打劫的实际,他积极加入抗清奋斗,然以失败而了结。对付清兵入主华夏,船山的忧虑和抗争并非山河易主,而是中原文化传统的存续问题。船山反清复明之举的背后,有着深入的文化主体意识。船山凸显“夷夏之辨”,恰是他的文化诉乞降社会抱负之表达。
船山从礼学的角度彰显文化主体意识,还体如今他对佛老的立场方面。船山说:“夫礼之为教,至矣年夜矣,寰宇之所自位也,鬼神之所自绥也,仁义之认为体,孝弟之认为用者也;五伦之所经纬,人禽之所分辩,治乱之所司,贤不肖之所裁者也;舍此而道无所丽矣。故夷狄蔑之,响马恶之,佛、老弃之,其绝可惧也。”[25]635船山将佛老与夷狄、响马并提,缘故原由是佛老与夷狄、响马都不事礼教。船山常常借经典的诠释以辟佛老,好比《礼记-学记》篇,船山解题:“此篇所言,皆亲师讲艺之事,而终之以务本,以是见前人为学,求之己者,但尽其放学之事,而理明行笃,则天德王道即此而上达焉。盖与《年夜学》至善知本之旨相为相符,尔后世窃佛、老之说以文其虚枵狂诞之恶者,亦鉴于此而可知其妄矣。”[9]886他以为,《学记》所记之内容皆是讲艺务本之事,此是明理笃行之正路,舍此而无以达天德王道。又如《礼记-郊特牲》:“齐之玄也,以阴幽思也,故正人三日齐,必见其所祭者。”[6]1457船山解释说:“所谓‘僾然’‘寂然’‘忾然’,若闻其声,若见其容也。盖古之正人,其祭也,以仁事天,以孝事亲。天者人所自生,祖者己所自出,气之所受,理自通焉,故若闻若见,诚至而不爽,非能于气类之不亲者强求而辄见之也。……其黠者又以释氏唯心之说为之文致,违天理,荡民气,以引世界于怪妄。”[9]667-668人在祭祀中的反响是“诚至而不爽”,并非像有的人那样据佛老而陷入怪妄和蹈虚。
船山以为以陆王为代表的心学相沿释老,是以在诠释礼书时,他经常对心学年夜加鞭笞。好比他说:“文者,礼之著见者也。会通于仪式,以服身而制心,所谓至简也。不博考于至著之文,而专有事于心,则虚寂恍惚认为简,叛道而之于邪矣。”[10]178“专有事于心”的心学不博考于文,不施礼,而尚佛老虚寂恍惚,故为离经叛道之说。又如《礼记-内则》“少事长,贱事贵,共帅时”[6]1462,船山解释说:“此章言事怙恃舅姑之常礼,备矣。仪物边幅之间,极乎至小而皆所性之德,体之而不遗,习于此则无不敬,安于敬则无反面,德涵于心而形于外,天理之节文皆仁之显也。不知道者视此为末,而别求不学不虑者以谓之‘良知’,宜其终身而不见道之所藏也。”[9]679《内则》于此所言事怙恃舅姑之仪节,所透显出的是儒家焦点义理,而心学“良知”之说以仪节为末,而别求不学不虑者,为蹈虚之举。
批判佛总是中唐以来新儒学家的配合立场,而在诸家之中,张载从哲学的高度回应佛老的挑战。张载辟佛老的一个紧张道路便是弘扬礼学。船山亦承张载之态度,对佛老迈力批判。关于船山承张载辟佛老的缘故原由,嵇文甫曾曰:“船山主旨在彻底排除佛老,辟陆王为其近于佛老,修正程朱亦因其有些处所还传染佛老。只有横渠‘无涓滴传染’,以是以为圣学正宗。”[27]116船山辟佛老亦是在礼学的框架下开展的。现实上,从张载、朱熹到船山,诸家在辟佛老的进程中皆非分特别强调礼的代价,而此做法并非偶尔。在儒家伦理中,礼经由过程器物、姿势、典礼来彰显义理,表达秩序观念和社会抱负。礼不乏义理,然而礼的义理必需经由过程器物、姿势和典礼方能得以彰显。此外,礼学经典的研讨与其他经典研讨也有差别,礼学经典的诠释着重于名物轨制的考据,即便有义理的分析,也必要树立在坚实的考据根基之上,不然有蹈虚之嫌。自古以来,人们视礼学为实学,缘故原由就在此。在理学家的眼里,天道生命思惟系统的建构是需要的,由于如许才可认为人世秩序的设计找到最终根据,换言之,理学家抽象理论系统的落脚点在于人世秩序的设计,而这种秩序便是儒家所强调的礼。此外,经由过程具有可操作性的礼的实践,恰好可以废除佛老虚寂之说。是以,从张载、朱熹到王船山,理学家们援礼以辟佛老就非偶尔之事了。
结 语
依据以上所作之阐述,可知船山礼学是成逻辑系统的,其于礼之形上根据有深刻探究,亦于礼的内容、功效有周全论证。船山礼学与先秦两汉儒学、宋明理学的渊源甚深,分外是与张载的礼学关系亲密。他说“张子之学,以礼为鹄”[10]67,此说可谓深得张载关学之精华。受张载等人的影响,船山对礼学看重有加,且有发明性施展。钱穆说:“船山论学,始终不脱人文进化之概念,遂以综会乎性天修为认为说,其旨断可见矣。曰‘养其心理天然之文,而修饰之以成乎用’,可谓船山论学宗旨。而曰‘养其心理天然之文而修饰之以成乎用者,礼也’,推极于礼认为教,则横渠关学之遗意也。”[20]127-128钱穆此说,揭示了船山礼学与张载学术之关系。当然,师法张载只是船山礼学的一个方面,而依据以上阐述,可知船山礼学熔铸了古仪式学思惟之精髓。船山学术博年夜渊深,其礼学所具有的会通各家的景象以及发明性的施展,恰是船山学术博年夜景象的最好注脚。船山礼学以其特有的思辨性与经世精力,成为中国礼学史上的一座岑岭。在他之后,清代的考证礼学固然取得了光辉的成绩,然而在礼学的哲学论证上,鲜有能出其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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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读通鉴论//王夫之.船山全书:第10册.长沙:岳麓书社,2011.
[26] 春秋家说//王夫之.船山全书:第5册.长沙:岳麓书社,2011.
[27] 嵇文甫.王船山学术论丛.北京:生涯-念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
注释
1“三王”指夏、商、周三代之君,不外文献的记录纷歧致。《穀梁传-隐公八年》范宁注以为“三王”是夏禹﹑商汤﹑周武王;《孟子-告子下》赵岐注以为“三王”是夏禹﹑商汤﹑周文王。
2船山以为理与气纰谬立,欲与理亦纰谬立,而是“合两者而互为体”的关系。他说:“天以其阴阳五行之气生人,理即寓焉而凝之为性。故有声色臭味以厚其生,有仁义礼智以正其德,莫非理之所宜。声色臭味,顺其道则与仁义礼智不相悖害,合两者而互为体也。”(王夫之:《张子正蒙注》,《船山全书》第12册,长沙:岳麓书院,2011年,第121页)在船山看来,没有无理之欲,也没有无欲之理,两者是合一的,谁也离不开谁。
3“‘存养’与‘省检’是船山主张的两年夜根本功夫。‘存养’即脱胎于《孟子》的‘存其心养其性’。”(陈来:《诠释与重修:王船山的哲学精力》,北京:生涯-念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第307页)
4关于船山学术与心学的关系,学术界另有争议。嵇文甫以为:“船山固然强烈否决王学,然则看他批驳朱学的处所,我们总发现出他照样受王学的影响不少。”(嵇文甫:《王船山学术论丛》,北京:生涯-念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年,第39页)陈来则以为:“说船山受东林的由王返朱影响,以及从王学中也汲取了多少思惟观念,是对的,但笼统说受王学影响不少,是不太妥善的。”(陈来:《诠释与重修:王船山的哲学精力》,第9页)萧萐父以为:“王夫之哲学……在运思取向上,年夜体保持由体发用,由本向末,由一趋多,由虚返实,与程朱背辙,反靠近于陆王。”(萧萐父、许苏平易近:《王夫之评传》,南京:南京年夜学出书社,2002年,第87页)固然诸家对付船山受心学影响水平的熟悉不尽同等,然皆认可船山受到了心学的影响。
5关于张载的“心统性情”说,因为文献记录不详,以是很难确知其内在。不外,朱熹对张载的“心统性情”略有说起,并在张载、张栻等人的根基上有体系的阐述。蔡方鹿以为,朱熹“心统性情”有两层寄义:一是心兼性情,二是心主宰性情。笔者也对朱熹“心统性情”的渊源、内在和意义作了研讨。(参见蔡方鹿:《宋明理学心性论》,成都:巴蜀书社,1997年,第142—150页;潘斌:《宋代〈礼记〉学研讨》,长春:吉林人平易近出书社,2011年,第515—527页)
原文刊发于《船山学刊》202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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