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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余光中剪掉散文的辫子

2024-08-27 次浏览

英国现代名墨客格雷夫斯(Robert Graves)曾经说过,他用左手写散文,媚谄年夜众,但用右手写诗,媚谄本身。对付一位年夜墨客而言,要写散文,仅用左手就够了。很多墨客用左手写出来的散文,比散文家用右手写出来的更漂亮。一位墨客对付笔墨的敏感,当然远胜于散文家。理论上来说,墨客不必兼工散文,正如善飞的鸟不必善于走路,而邓肯也不必加入马拉松竞走。可是,在实践上,我总有一个成见,以为写欠好(更岂论写欠亨)散文的墨客,必定不是一位精彩的墨客。我总感到,跳舞家的步辇儿应该分外好看,而声乐家的措辞应该分外悦耳。

可是我们生涯于一个散文的天下,并且每每是二三流的散文。我们用二三流的散文聊天,用四五流的散文演说,复用七人流的散文训话。偶而,我们也用诗,不外那每每是不胜的诗,例如歌唱上司,或寻求恋人。

通常我们总把散文和诗对照。事实上这是不很适当的。散文的反义字有时是韵文(verse),而不是诗。韵文是情势,而诗是本色。惋惜在散文的规模,没有专用的名词可以区别情势与本色。有些散文,本色上原是诗,例如《祭石曼卿文》。有些诗,本色上倒是散文,例如颇普的Essay on Criticism.这篇名作虽以“豪杰式偶句”的诗的情势呈现,但说理而不抒怀,仍属批驳的规模,以是颇普称它为“论文”。

文学|余光中剪掉散文的辫子
(图片来源网络,侵删)

在通常的情形下,诗与散文截然可分,前者是美感的,后者是适用的。非但如斯,两者的形容词更形成了一对反义字。在英文中,正如在法文和意年夜利文中一样,散文的形容词(prosaic,prosaique,prosaico)皆有“平淡乏味”的意思。诗像女人,标致,矛盾,而弗成解。无论在针叶树下或阔叶林中,用羊毫或用钢笔,那么多的墨客和学者曾经测验考试为诗下必定义,成果都不克不及令人完全满足。诗流动如风,变化如云,无法制成标本,正如女人无法化验为若干脂肪和钙一样。至于散文呢。散文便是散文,谁都知道散文是什么,没有谁为它的界说烦心。

在统统体裁之中,最可厌的莫过于所谓“散文诗”了。这是一种高不成低不就,非驴非马的器械。它是一匹不声誉的骡子,一个阴阳人,一只半人半羊的faun。每每,它短缺两者的美德,但兼具两者的弱点。每每,它没有诗的紧凑和散文的自在,却留下前者的空泛和后者的疏松。此地我要讨论的,是另一种散文——超出适用而进入美感的,可以供自力观赏的,发明性的散文(creative prose)。

听说,自五四以来,中国的新文学中,最穷困的是诗,最丰硕的是散文。这种貌同实异的论断,宛如已经酿成批驳家的口头禅,不再必要颠末年夜脑了。将来的文学史必然否认这种见地。事实上,不必等那么久。假如文学的代价都要待光阴来决议,那么现代的批驳家干什么去了。即在今日,在较少数的敏感的心灵之间,年夜家都已以为,走在最前面的是当代诗,落在末了面的是文学批驳。以散文名家的聂华苓密斯,曾向我表现过,她常在读台湾的当代诗时,获得丰盛的灵感。当代诗,当代音乐,乃至当代小说,年夜多半的文艺情势和精力都在接受当代化的浸礼,作洗手不干的演变之际,散文,发明的散文(俗称“抒怀的散文”)彷佛仍是相称守旧的一个小妹妹,迄今还不愿剪失落她那根小辫子。

原则上说来,统统文学情势,皆接受诗的启示和引导。对付西方,中国古典文学的代表,不是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而是墨客李白。英国文学之父,是“英诗之父”乔叟,而不是“英散文之父”亚佛烈王或威克利夫。在文学史上,年夜批驳家每每是墨客,例如英国的柯文治和艾略特,我国的王渔洋、袁子才和王观堂。在“简明剑桥英国文学史”(The Concise Cambridge History of English Literature)中,自一九二〇至一九六〇的四十年间,被称为“艾略特的期间”。在当代文学中,为年夜小说家汉明威改作品的,也是墨客庞德。最奇异的一点是:传统的观念总以为墨客比其他种别的文学作家多情(passionate),却疏忽了,他同时也比其他种别的文学作家多智(intellectual)。文学史上的活动,每每由墨客提议或引导。九缪思之中,未闻有司散文的女神。要把散文酿成一种艺术,散文家们还得向当代墨客们进修。

如今,让我们来阐发阐发今朝中国散文的诸态及其得失。我们不妨指出,今朝中国的散文,可以分成下列的四型:

(一)学者的散文(scholar's prose):这一型的散文限于较少数的作者。它包含抒怀小品、风趣小品、纪行、列传、序文、书评、论文等等,尤以交融情趣、智慧和学问的文章为主。它反映一个有深挚的文化配景的心灵,每每令读者赏心悦目,既羡且敬。面临这种散文,我们宛如酿成面临哥德的艾克尔曼(J.P.Eckerman n),或是恭聆约翰生博士的鲍斯威尔(James Boswell)。有时刻,这个智慧的声音变得重利而辛辣像史感夫特,例如钱钟书;有时刻,它变得滑稽而亲热像兰姆,例如梁实秋;有时刻,它变得清醒而明快像罗素,例如李敖。很多优秀的“方块文章”的作者,都是这一型的散文家。

这种散文,功力深挚,且为脾气、修养和才思的天然吐露,完全无法作伪。学得不抵家,每每沦风趣为诙谐,讥讽为骂街,博学为夸耀。并不是每个学者都能到达如许美妙的境界。我们不妨把不幸的一类,再分成洋学者的散文和国粹者的散文。洋学者的散文每每先容一些西方的学术和理论,某些新文艺的批驳家眷于这类洋学者。乍读之下,我们疑惑那是翻译,不是写作。内容每每是未经消化的什么什么主义,什么什么流派,情势每每是恋人的喃喃,愚人的喋喋。对付他们,含混即是神秘,琐碎即是强调,枯燥即是严肃。

“作为一个巨大的喋喋主义的作家,我们的墨客,如今刚庆贺过他六十七岁诞辰的莫名其米奥夫斯基,他,在出书了他那后来成为喋喋主义后期的紧张文献的年夜著《一个穿花格子布裤的流落汉》和赐与后期的喋喋派年青墨客群以更年夜的影响力的那本很有深度的《一个戴七百七十七度眼镜的近视患者》之后,溘然做了一个令人惊讶不已的新的尽力和测验考试,朝二十世纪九十年月的期期主义和计一世纪初期的艾艾主义年夜踏步地向前大胆迈进了呢。”

读者们感到可笑么。这恰是今朝某些半生不熟的洋学者的散文作风。只有十分愚蠢的读者,才会忍气吞声地读完这类文章。

国粹者的散文呢。天然没有这么冗长,可是不文不白,不痛不痒,同样地夹缠难读。一些承前启后俨若新理学家的国粹者的论文,是这类散文的最佳样品。对付他们宣传的什么什么文化精力,我无能置啄。只是他们的文章,令人读了,恍若置身白鹿洞中,听朱老汉子的训话,发生一种光阴的幻觉。

下面是两个真实的例句:

“再如曹雪芹之写《红楼梦》,是涉猎了若干学问智识,洞察了若干世故情面。其中所涵人类之共性,人间间之共相,民气之所同然处,又难道具有博学通识,而徒读多少文学书,纯为文学而文学者所能违此境城。是故为学,格物,真积力久,感而遂通世界之故,乃为中国粹者与文学家所共遵循之途撤。”

“吾人以上所说之成长智慧之道或功夫,我们皆名之为一种道德之实践,此乃自吾人于此皆须加以力行而非意在增长常识而说。然此诸道或诸功夫,乃属于广义之道德实践。此种种实践,唯是种种若何颐养其心之虚灵,而不为名言之习惯所缚,不形成常识习惯之实践。”

我其实没有胃口再抄下去了。这些哲学家或伦理学家终日学究天人,却忘怀了把雕虫末技的散文写通,对本身,对读者都很未便。罗素劝年青的传授们把第一本著作写得艰涩难解,只让少数的饱学之士看懂;等莫测高妙的权势巨子已经直立,他们才可以从心所欲,开端“用‘张三李四都懂’的笔墨(in a language 公众understanded of the people"大众. )来写书。罗素的笔墨向来清畅有力,他深恶那些句斟字嚼弯来绕去的散文。有一次,他举了一个例子,说虽是诬捏,却可以代表某些社会科学论文的体裁:

Human beings are completely exempt from undesirable behavior pattern only when certain prerequisites,not satisfied except in a small percen- tage of actual cases,have,through some fortuitous concourse of favorab- le circumstances,whether congenital or environmental,chanced to combine in producing an individual in whom many factors deviate from the norm in a socially advantageous manner.

这真把我们考住了。究其原意,罗素说,不外是:

All men are scoundrels, or at any rate almost all.Themen who are not must have had unusual luck, both in their birth and in their upbringing.

(二)花花令郎的散文(coxcomb's prose):学者的散文到底限于少数的作者,再不济事,总还剩下一点学问的滓渣,思惟的质料。花花令郎的散文则随处都是。掀开任何刊物,我们立即可以拾到这种脆而不坚的纸花。这类作者,上自名作家,下至初中女生,简直车载斗量,可以开十个虚荣市,一百个扮装舞会。

这类散文,是纸业公会最年夜的恩人。它赞助耗费纸张的速率是惊人的。一模一样,它歌唱天然的标致,慨叹人生的无常,惊奇于小动物或孩子的仁慈和纯挚,而且忸捏于本身的屈曲和眇小。岂论作者年事有多年夜,他会经常思念在老祖母膝上吮手指的金黄色的童年。岂论作者年事有多小,他会说出有白胡子的格言来。

这类散文像一袋包装俗艳的便宜的糖果,一味的死甜。有时袋里也会摸到一粒维他命丸,那总不过是一些“记得有一位老哲人说过,人生……”等等的金玉良言。至于那位老哲人到底是萧伯纳、苏格拉底,或者泰戈尔,他大概基本不记得,也绝对不会奉告你。中国的散文随“漂鸟”漂得太远,也源得太白了。险些每一位花花令郎都邑蒙在泰戈尔的白髯上,荡秋千、唱童歌、说梦呓。

花花令郎的散文已经泛滥了整个文坛。除了成为“抒怀散文”的主流之外,它更装潢了很多不很高超的小说和诗。这些喜欢年夜场面的膏粱子弟们,用起形容词来,简直挥霍无度。事实上,他们的金都是膺品,其值如土。他们绝年夜多半是通盘欧化的期间青年,年夜多半只知道罗密欧与朱丽叶而不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年夜多半看过摩娜-莉莎的微笑,听过《流落者之歌》,年夜多半都富于骑士的精力,不忘怀男女两性的平等位置,以是他们的散文里充斥了“他(她)们都笑了”的句子。

伤感,加上说教,是这些花花令郎的致命伤。他们最愿意讨论“真善美”的问题。他们热情惩恶,成果挺身出来说教;更醉心求美,成果每转一个弯伤感一次。可借他们疏忽“真”的天然吐露了,遂使他们的天使沦为玩具娃娃,他们的眼泪沦为假冒的珍珠。学者的散文,不高超的时刻,失之酸腐。花花令郎的散文,纵然高超些的,也失之造作。

(三)浣衣妇的散文(washerwoman's prose):花花令郎的散文,缺点是太浓、太花;浣衣妇的散文,缺点却在太淡、太素。后者的人数当然比前者少。这一类作者像有“洁癖”的老妇人。她们把本身的衣服洗了又洗,成果腌臜当然向番笕降服佩服,可是衣服上的斑纹,刺绣,连带着别针等等,也一股脑儿一切洗失落了。

这些浣衣妇对付散文的要求,是悲观的,不是积极的。她们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对付她们,散文只是转达的对象,不是艺术的发明,只许脚踏实地刻刻板板地走路,不许跳跃、跳舞、翱翔。她们的散文洗得干清洁净的,毫无缺点,也毫无惹人入胜的处所。因为太清洁,这类散文既无变化多姿升沉有致的节拍,也无独创的句法和新鲜的字汇,更没有八面玲珑波折成趣的意象。

这些作者都是散文天下的“清教徒”。她们都是“口语文学”的善男信女,她们的朴实是教会聚首所式的朴实。喝口语文的白开水,她们都邑十分陶醉。原来,用很纯洁的口语文来写一样平常性的利用文,例如演说辞、广播稿、鼓吹品、消息报道等等,是应该也是需要的。我不只不否决,并且无前提地赞许。可是发明性的散文(更岂论当代诗了)并不在这规模之内。因为过火热情推行国语活动,或历久传授中小学的国语或国文,这类作者竟幻觉统统读者都是国语教授教养的工具,更进一步,要统统作家(包含墨客)只写清汤挂面式的口语文。依据他们的抱负,最好删去《会真记》和《长恨歌传》,只留下《错斩崔宁》和《拗相公》;最好删去杜甫和李商隐的七律,只留下寒山和拾得的口语诗。

在别人的散文里看到一个文言,这类作者会像在饭碗里发现一粒砂,不,一只苍蝇,那么惆怅。她们空想这种“文白不分”是散文的致命伤。我毫不赞许,更无意倡导“文白不分”的散文,然则所谓“文白不分”的散文有好几种,有的是坏散文,有的倒是好散文。将文白的比例作恰当的支配,使文融于白,如鱼之相忘于江湖,而仍维持流利可读的口语节拍,是“文白良伴”,不是“文白冤家”。“雅舍小品”,“鸡尾酒会及其他”,“文路”等属于这一种。至于我在前面举例的国粹者的“语录体”,非文非白,文得不雅观,白得不畅,文白不睦,貌合神离的情形,才是“文白怨偶”,才算文白不分。以是,浣衣妇所奉行的主义,只是“独身主义”,不,只是“老童贞主义”。她们本身认为是在推行“纯净主义”(purism),事实上那只是“赤贫主义”(prnurism)。

(四)当代散文(modern prose):对付中国古典文学的修养,眼看着一代不如一代;熟谙旧文学兼擅新文学,能写一手漂亮的散文的学者,已成百里挑一。退而求其次,我们彷佛又不克不及寄厚望于呢呢喃喃的花花令郎,和本天职分的洗衣妇人。比拟注意中国当代文学活动的读者,当会发现,近数年来又呈现了第四种散文—— 讲求弹性、密度和原料的一种新散文。在此我们且援当代诗之例,称之为当代散文。

所谓“弹性”,是指这种散文对付各类体裁各类语气可以或许兼容并包融和无间的高度顺应才能。体裁和语气愈变化多姿,散文的弹性当然愈年夜;弹性愈年夜,则成长的可能性愈年夜,不致于迅趋僵化。当代散文当然以当代人的白话为节拍的根基。然则,只要不是洋学者生涩的翻译腔,它可以考虑采纳一些西化的句法,使句法生动些,新鲜些;只要不是国粹者陈腐的语录体,它也不妨容纳一些文言的句法,使句法简练些,浑成些。有时刻,在美学的规模内,选用一些音调悦耳脸色实足的方言或鄙谚,反衬在常用的笔墨配景上,只有更显得活泼而凸起。

所谓“密度”,是指这种散文在必定的篇幅中(或必定的字数内)满意读者对付美感要求的分量;分量愈重,当然密度愈年夜。一样平常的散文作者,或因怠惰,或因平淡,每每不克不及维持足够的密度。这种稀稀松松汤汤水水的散文,读了半天,既无奇句,又无新意,完全不克不及满意我们的美感,只能算是有声的呼吸而已。然而在平淡的心灵之间,这种贫嘴被以为“流利”。事实上,那是一泻千里,既无荡漾,亦无回澜的单调罢了。如许的贫嘴,在很多流水帐的纪行和睛三话四的书评里,最为流行。真正丰硕的心灵,在天然吐露之中,一定八面玲珑,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步步莲花,字字珠玉,绝无冷场。

所谓“原料”,更是一样平常散文作者从不斟酌的因素。它是指组成全篇散文的个体的字或词的品德。这种品德险些在先天上就决议了一篇散文的意见意义乃至境界的高下。譬如岩石,有的是高贵的年夜理石,有的是通俗的砂石,优劣立判。同样写一双眼睛,有的作家说“她的瞳中溢出一颗哀怨”,有的作家说“她的秋波暗弹一滴珠泪”。意思差不多,然则笔墨的触觉有细腻和粗鄙之分。一件制制品,无论做工多细,假如质地拙劣,总不值钱。对付笔墨分外敏感的作家,必然有他本身专用的字汇;他的衣服是定做的,不是现成的。

当代散文的年事还很轻,她只是当代诗和当代小说的一个么妹,然则同心专心一意要学两个姐姐。事实上,在当代小说之中,那散文便是当代散文,司马华夏的作品就是一个例子。专写当代散文的作者还很少,成绩天然还不够,可是在两位姐姐的诱导之下,她会垂垂成熟起来的。

一九六三年蒲月二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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