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河南小镇，藏着全国最大的玉雕加工批发市场

石梵宇里有石佛，玉雕小镇不产玉

文 |徐嘉‍‍

编 | 陈梅希

几百人都聚在这里。

他们习气穿深色，戴空手套，在两台盛满石头的铲车前腾出一块旷地，人群越挪越近，旷地越来越小。

最前面的人伪装镇定着谈笑，暗地用双臂盖住来自后方人群的压力：这里是最佳起跑点，毫不能被挤走。人群中稍靠后的地位，有人被挤出平地，爽性捉住一楼平易近房的铁窗，半悬在空中。

所有人都盯着铲车里那些灰绿石块。

有人终于在高处吹哨，哨声划破一触即发的空气，年夜石块回声倒在旷地中间，黑糊糊的人群稍有抑制地停留、一哄而上、扑进石堆。

江湖规则是：谁先摸、踩到就归谁，只有当原石生意两边没谈拢价钱，石头回到石堆里，旁人能力再次下手。

如许和田玉原石零售的场景，多年来重复在河南西南部的石梵宇镇上演。这里不产玉，但形成了技术人才和财产凑集，主营玉石加工和制品零售批发，被誉为玉雕之乡。

这人的腿跨过那人的头，后来者要避开别人往深处探的手。凌乱的网络步队中，阁下脸上沾灰、被踩失落鞋子那位，大概便是享誉全国的玉雕年夜师。他们在水柱和镌刻机旁苦练多年，已经能用狠毒的目光看穿暗淡的原石。

实在，在和田玉最初驰名的新疆地域，人们会用鼓掌加价的方式来竞拍质料。但在这座血性的华夏小镇里，年夜块质料流通受限，只存在少数几个批发商手中。一旦质料放出，岂论艺术品鉴年夜师照样手艺人，都要为了好料放下庄重，上手开抢：这是要靠眼力、拼狠劲匆匆成的买卖，容不得迟疑。

这是我父辈的老家，石梵宇镇。春节时代，我在几位“玉”师傅的讲述中，逐渐开端懂得故土的这片财产。在趋于专业、规范、流量化的玉石市场中，玉石贩子们面临客流降落、电商直播等趋向，正逐渐分流向分歧的成长途径。

石梵宇镇街道上由乡绅出资，受镇平易近供奉的佛像。周边街道布满年货和小吃摊。‍‍‍‍‍‍‍‍‍

为什么是石梵宇。

对晕车的小孩来说，每次回几十公里外的老家是种心理熬煎。向西驶出南阳市区，密集的汽车城、加工场搭配汽油味道，敏捷让人昏昏欲睡。

几十分钟后，车子驶入一条两侧石像林立的国道，精力在这里开端振奋：寺庙受人跪拜的众神在这里卧倒，辟邪的石狮为它们站岗，有的身材还没从石料里完全挣脱；命运运限好的话，乃至能看到菩萨立在三轮摩托后座，以军绿色防水布半遮面的形象飘过。

期间的更迭与宗教信奉中的明星之神，一同在沿街被石像铭刻。假如实际天下赶上《三体》中地球扑灭的那刻，生怕能在这里找到最高效的雕工、最富余的资料来刻下人类文明的末了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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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进入石梵宇地点的镇平县界，玉石加工地从这里开端会遍布整个石梵宇镇。

要追溯这弟子意在本地的来源，有两个传说可以参考：

流经石梵宇的赵河里，有种打磨玉石需要的原资料“金刚砂”，于是古代工匠们在此地聚居，终极形成了这里的镌刻加工地——这故事里有对地灵人杰的自豪；

汗青动荡中，这里的山川平原良好地形，让无数侠客得以藏身，他们将刀剑工夫用在镌刻上，自此形成了一门技法传播至今——匪气与浪漫给这个传说赋予性命力。

每个处所都有相似的故事传颂，它们的真伪无从考据，更著名有姓的说法是：

清光绪年间的石梵宇，有位叫仵永甲的玉雕家，玉雕身手优良。南阳镇守使的吴庆桐请他做玉器，并将制品在1915年送给袁世凯，袁世凯年夜喜，将其送至1915年首届巴拿马展览会上以彰显国力。

获得了政治人物的背书，成长远景日渐晴明。据县志显示，到1986年，镇平全县从事玉雕临盆的庄家由本来的3000户增长到5000余户，占全省玉雕产值的70%以上，以石梵宇为焦点确当地人逐渐形成了“念书不成绩去学雕工”的习气。

2002年，15岁的贾林保就决心退学去学镌刻。

那时，石梵宇的雕工身手还比拟粗拙，他们常要循着人脉拜师，外出到江浙沪粤几地进修雕工，学到20多岁，留在本地或旋里做师傅。

广州华林玉石街的师徒关系中，哄传“门徒门徒，三年奴隶”的鄙谚。贾林保经玩伴先容，到广州在师傅家做饭、带孩子、扫除卫生，换取身手，终于在3年后学成归乡。

2005年，回到石梵宇，贾林保发现当地翡翠镌刻订单太少，巧工难为无玉之雕。他再度前去扬州进修白玉（和田玉）雕工。此次，他遇上2008年奥运会的“和田玉热”。那年的奥运奖牌采纳金镶玉工艺，也举高了和田玉在市道市情上的价钱。贾林保顺遂凭借本身的雕工，回抵家乡开起了加工场。

这种人生轨迹在小镇几代人世重复上演。

几十年间，石梵宇人散落在新疆、青海、广州等多地的玉石市场里，经由过程偶然裸露在通俗话里的乡音辨识彼此；也将身手带回故乡，成长起成熟的玉石加工财产链。

石梵宇玉石摊‍‍‍‍

玉雕镇的江湖轶闻‍

进入21世纪来，跟着政策的搀扶和玉石热，石梵宇的玉石加工集散财产逐渐被无数外出学艺归来的贾林保们搭建起来。现在在这里，你可以找到针对分歧玉料、雕工，专精人像、动物、山川和祥瑞件的各类玉石加工场。

因为石梵宇的财产链完整，手艺好，雕工多，加工效力高，使得这里的加工费相对苏、沪等地较低：“量上来了，加工费就廉价了。”

这吸引了手握原石的贩子们特地来此，切割、打磨制品，满足而归。不少代购、主播也来批发，拿到自家的市肆或直播间零售。这些来拿货的实体店近至石梵宇旁的南阳市区，远的可以到新疆青海等地。

人多的处所就有江湖，有高额利润的玉器江湖更为繁杂。

今朝，石梵宇市场上主要流通的玉种是和田玉。它们少数来自和田，年夜部门属于俄料、青海料乃至韩国料。分歧产地的和田玉品德上有较年夜差异，给不少商贩带来“可操作”的空间。

将分歧产地间的玉料混为一谈；或把质量较差的和田山料（山腰部的年夜块石料）染色、滚料、修型、做假皮，伪造成更贵的籽料（自然滚落山脚的小块石料）；最恶劣的还有将玻璃、树脂等成品当玉器出售。这些行动让石梵宇在“低价”后又加“赝品”标签，吓退了不少玉石小白。

一位在玉石行业深耕20年的从业者先容，假如以雕工来划分石梵宇，那么下高速路口的小岗、杨营村落，也便是行业内为人熟知的“垃圾窝”，属于加工较差的制品凑集地；在玉博路上，汇聚了从300-1000元不等的惯例镌刻工艺品；农贸一条街属于佳构区，凑集了从姑苏回来的苏派雕工；真正的玉雕年夜师，疏散石梵宇年夜师院和州里遍地。

以贩卖区域划分，石梵宇的“钢架棚”和“垃圾窝”最著名，玛瑙巷进口的“石梵宇批发市场”是今朝抖音平台的带货博主最常打卡的处所。

石梵宇的“钢架棚”市场

春节前，由于祭祖，我到石梵宇的一条玉街上闲逛，云南昆明斗南花市的影象突然袭来。在那边，我见过鲜切花在凌晨的批发盛况，它们以最高效且毫不柔美的方式被推动卡车，自那以后，我对所有雅致格调的花店和花束发生免疫。但来到这里，统统以更费解的方式出现在我这个小白面前。

街边化肥袋上顺手拿起的一块边角料，要价可能上千。玉镯被串成一圈，由红绳拎着走来走去，发出丁零当啷清脆的响声。强光灯和扭转摆架在交头接耳的人潮中披发出幽幽的光。

到处可见拿着强光手电筒照石头的买家，正和在小板凳上揣热水袋的卖家玩欲擒故纵的话术。能辨别玉石的商家，个个目光狠毒，可以从口音、穿戴、照灯和把玩玉器的手腕看出真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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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识货的买家说“看不到这个价”，意味着老板要再“其实”点，在玉石行业，论价胜利就必定要买下。

当买家开端按数字还价，并践行河南区域特点的顺口祝福语：“540，四时发家中不中。260，六六年夜顺。”一场生意业务就进入焦点阶段：850——450——800——540——780——650。

“开个张吧。”买家把玉料抬高，露出微笑，他显得很有把握。

“行。开个张。”演出面露难色的卖家会把玉料拿回摩挲一通，再随手拿起手边的付出二维码，一场两边满足的生意业务就这么完结了。

这种原始的生意业务场景，在2018年直播带货鼓起后，被原封不动做成段子搬到直播间和短视频平台。网友最爱看赌石瓦解晕倒、败尽家业一刀重回大亨、砍价捡到宝等内容，情绪强度堪好比今正火的短剧。细心想来，这和我对上千元边角料觉得费解的环境是一样的。

门外汉看热烈，行内，深耕于珠宝判定、镌刻、售卖的玉石商家们还在尽力营生。直播带货鼓起五年来，带富了一批跟上海潮的商家，也冲毁了一批留在原地的商家。

有关流量的甜头与困境‍‍‍‍‍‍‍‍

自从南阳镇守使吴庆桐将石梵宇仵永甲的玉雕作品送给袁世凯，带响了石梵宇的玉雕名声，玉器买卖也就也一直和送礼、情面往来这些平易近间习俗接洽在一路。

2016年前后，相关的政策收紧，玉器买卖陡然冷清。做中高端玉石零售的白兰清楚感触感染到那几年的市场落差：“2016整年我卖了200万，那时刻一礼拜就能卖快要20万的玉，每客花费动辄3、5万，每件均价几千块；到了17年就只卖了100万，到18年，只卖了几十万；这两年，我已经不敢算账了。”

低迷的市场在2018年后迎来起色。

新疆和地步区的直播带货营业盛极一时。彼时，很多玉石贩子去参观进修，把自家的玉器送到直播间寄卖。贾林保把在实体店卖不动的玉器打包拿到和田，一夜卖空。受到鼓舞，他很快决议在石梵宇拿货，来和田开店兼做直播：“这里是玉石产地，做直播能遇上盈余。”

初来乍到，他没有找到适宜确当田主播，爽性从石梵宇招了4个主播、4个客服、1个财政会计和1个主管，加薪带到和田，做起4班轮换的24小时直播。主播们的事情由底薪+提成组成，在市场均匀底薪8千到1万元的程度时，他部下的主播有时能拿到20万的收入。

新年复工后，和田市的喀什玉龙河生意业务市场的夜晚‍‍‍‍‍‍‍‍‍‍‍‍

直播带货把玉石买卖带得比十年前还火，把底部的渣滓也奉上风口。贾林保的一位客户，在其他直播间买了1万万的玉石，末了由他估价不敷100万。那年，像如许上当受骗的案例激增。

那些年，为了掩护花费者权柄，抖音逐渐设置了珠宝类目邀约制，并在各地设立珠宝直播基地。凡是上架珠宝商品的商家，都必要在基地同步白名单，不然自行在抖音开播将被封号；发货也要在基地判定后，从基地发物流。南阳石梵宇、北京潘家园、广州华林和浙江诸暨等十几处，都有此类抖音基地设立。因为贾林保开启直播的和田市、甚至整个新疆地域都没有抖音官方珠宝直播基地，他的抖音账号跟着平台政策收紧，在2021年陆续被封禁：“五分之四的买卖都被砍失落了。”

另一边，底本在石梵宇做玉石加工批发的商家，由于本地官方直播基地的设立，能以“走抖音基地发货”作为质量包管，电商买卖也逐渐规范起来。

在这时代，一些价钱较低，不讲究材质，款式新鲜的手镯挂件在直播间成为年青人青睐的爆品。白兰坦言：“那些玻璃做的几十块的器械，确切比几千几万的品都悦目。”玉石平替品以低门槛、无风险投入的方式，博得年青市场的同时，也逐步揭开玉石市场的疲态。

一些在周边开实体店，报告白名单的商家，逐渐形成“早上拿着前一天直播间卖失落的货驱车到石梵宇珠宝基地发货，去批发市场拿货回来卖，第二天再拿着卖不出去的货到石梵宇退还批发商，把卖失落的拿到基地发货”的生涯节拍，有时一天驱车近百公里。这虽匆匆进了玉器财产的进一步集中化，也加年夜了个别商家的运营压力。

贾林保开端在淘宝直播、快手、视频号卖货，逐渐规复了一部门营业：“直播的鼓起对供货商来说，可以起到一些推进作用（可以泉源直发，削减中央商加价），但对零售商家来说，是会有必定反作用的（贩卖端增多，竞争加剧）。”

他说的，便是像白兰如许专注做佳构、孤品的商家，他们至今仍在各平台间浪荡。只管大家都知道直播可以带货，但他们无法拿出足量的货物和流动资金来入局：

足量的货物是用来在直播间充排场的：“在我们珠宝这行，直播的暗规便是‘不绝的展货’，货物不克不及反复，为的便是坚持你直播间的新颖感。”

同时，为了给花费者在玉石这种高价非标品上充分的判定、迟疑周期，珠宝直播商家必要拿出至少100万的流动资金以供货物更新周转，这让本就压巨款在玉石上的商家们更尴尬：“除非是很庞年夜的买卖，否则小店很难接受这种7-30天的回款周期。”

偶然，白兰会将本身的货拿到邻人商铺的直播间卖：“我们会给一个本身预期的卖价，人家能在直播间卖到若干，差价就归人家。”做不了直播，她逐步开端学起视频号剪辑和"号运营。

曾在直播里尝过甜头的贾林保，也有本身的担心：“如今电商运营变得越来越繁杂，短视频IP、直播引流、付费流量、免费流量，这些器械我其实学不动。想招这种人才，当地年夜学生会做这个的又很少。”

刚过完年，白兰还开端动手让渡本身的实体门店。曩昔两年，她地点的玉石园区空了几间，又从别处搬来几家“为抱团取暖和”的商户，每次看到园区里来了客人，每家都羡慕得站在门口张望。

新的一年，白兰试图削弱自家对玉石零售营业的依附，她考取了资产评估师证书，成立了新的艺术品评估公司。在她看来，评估后的玉器可以酿成固定资产，能典质贷款、作为公司注册实缴资金，能赞助许多人办理买卖困局。同步在推动的，还有玉石相关的博物馆和文旅项目。这正和近几年石梵宇的“玉+战略”契合。当玉石不再是简单的玩物，而是深度联合金融、旅游、文化财产，这座豫西玉乡将能挣脱流量危急，再度抖擞生气希望。

7年前，师傅申饬从“社会年夜学”卒业的贾林保：要赶紧开端考据（判定、镌刻证书），以后珠宝玉石这行只会越来越严。

7年后，已经手握好几本证书的贾林保感慨：不仅要有技术，还要会运营，否则以后还会越来越难。

（文中图片源自作者与受访者；受访者白兰为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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