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喘息的打工人，靠花式摸鱼与荒诞职场斗争
摸鱼人看透了当代事情制的实际：你的光阴不属于本身，而是属于招聘你的人。是以，“偷一些光阴”给本身使用，是打工人们做出的“小算计”。
文 | 高越
编纂 | 楚明
运营 | 橞楹
被抓的鱼，条条分歧。
上班的最年夜为难时候之一，莫过于摸鱼被发现。钟愿戴上蓝牙耳机，打开正午没看完的综艺，被名排场逗得开心，正预备平复过火灿烂的笑脸，却突然对上了引导进门的视线。所幸末了她只是被拍了拍肩，并没像国美11个摸鱼员工一样，被“公开处刑”——员工姓名、地点部分以及摸鱼内容都被曝露无余。
钟愿是现代摸鱼年夜军中的一员，自称科学上班，崇尚325事情制，意思是3天捕鱼，2天晒网，一周只上5天班。在历久的实践中，他们总结出了一套摸鱼秘笈：水杯要小、取水要慢，技术道具多多益善，脸色治理必弗成少。但有摸鱼的社畜，就有抓鱼的老板，为了遏制员工摸鱼，企业同样绞尽脑汁、无所不消其极。
归根结底，是在对摸鱼的懂得上，员工与企业永久隔着误解的鸿沟。摸鱼与反摸鱼的比力赓续过招，格子间内的奋斗也悄然开启。
摸鱼指南
摸鱼哲学的入门品级，在于见缝插针，捉住统统光阴“喘口吻”，能玩则玩。
年夜厂打工人们无疑将这套逻辑贯彻到极致。吴松天天10点到岗，第一件事便是冲刷摄生壶和杯子，再拿出一包包菊花、罗汉果和玫瑰花茶。身旁工位的同事正摇着咖啡豆，一粒粒豆子在器皿中逐步酿成粉末，被咖啡香气唤醒的间隙，他也在思虑今日一杯茶的最佳搭配。
茅厕是很多打工民气中的摸鱼净土，但在公司们棋高一招的围追切断下，“带薪如厕”的体验感变差，难度也日渐进步。吴松们只得另辟蹊径——例会摸鱼。
互联网人天天不是在开会，便是在去开会的路上，若何选择会议所在成为摸鱼的症结。阿里西溪园区有8座楼，1号楼员工可以将会议室定在最远的8号楼，两地相距1公里；同样，腾讯滨海年夜厦有南北塔，南塔30层的员工可以预订北塔30层的会议室，经由过程经行24层的通道，实现旅程上摸鱼。吴松掌握了这一诀窍，会议室越远越好，再提前半个小时达到，美其名曰是擦桌子和调试装备。
一人摸鱼有风险，组团摸鱼更心安。下昼一到，屁股发麻、眼皮打架，吴松经常选择跟同事下楼吸烟、茶水间闲聊、结伴买咖啡......一根烟、一杯奶茶，既乘隙放松，又联结了情感。吴松是公司邻近瑞幸的常客，每个单品尝了个遍，阿里西溪园区3号楼的星巴克，更曾发明了环球门店杯数最多的记载，此中有着每一位摸鱼人的默默进献。
吴松还有一件爱做的事，借着取快递的工夫，跟门口保安谈天。一边侃年夜山、一边透个气，是他放空脑子和运动筋骨的逐日必备。这种“透个气”每每一次1小时，乃至一个下昼一到两次。
在996的斗争文化下，也催生出了“被迫摸鱼式加班”——引导不走，我不走，以加班为名怒刷存在感。
食堂吃过晚饭，健身房跑步，再冲个澡，吴松的加班才正式开端。打开改到一半的计划，蹭着当天的deadline前发送，在期待反馈沟通的间隙划水摸鱼，“当做是在家里玩手机”。四周的同事们都在“笃志苦干”，但吴松知道，他们更多的是在刷微博、打游戏。
选择摸鱼，并不是职场人余暇光阴太多，相反，恰正是由于他们垂垂被褫夺了上班与放工的边界，底本的小我生涯赓续被入侵。
上班连轴转，放工回钉钉。吴松天天早晨一睁眼先看事情群新闻，敏捷回复“好的，收到”。来不及吃早餐，先被2小时的公交地铁践踏。放工后，蹲在地铁站取出电脑处置紧迫事情义务，由于“这个器械客户催了，顿时要”。经常在周五晚上收到新义务，叫他“上班给出计划，周末费力一下”。既然义务完成了也不克不及放工，不如先摸鱼2小时，再开端事情，“像把娱乐光阴提前了一样”，是吴松们为本身争夺休闲放松的方式。
年夜江是职场老油条，身处游戏行业已有七八年，早些年项目多，加班严重，经常熬夜到三四点。但如今他“有点拼不动了”，更想劳逸联合，“多点本身的生涯”。为了设计动作、找寻灵感，他平凡必要年夜量旁观动画和电视剧，只不外，现在刷B站、打游戏的目标垂垂酿成“一半是找材料，另一半是乘隙摸鱼”。越来越多的“职场白叟”倾斜了自身事情与摸鱼的天平，刷视频、看小说，乃至像国美员工一样消费22.5G流量在听音乐上。
将事情与划水巧妙联合的方式，被戏称为“干湿分别法”，是指以事情需求为由疯狂划水。
越来越多的搬砖社畜们发生了雷同的情绪，他们看透了当代事情轨制的残暴，尽力在事情的裂缝间得到一些自立权。
▲ 图 / 电视剧《我，到点放工》剧照
困在工位上的人
走出新手村落的摸鱼人，掌握了摸鱼哲学的进阶品级，在于“相互算计”。一句话可以归纳综合，老板伪装给我发人为，我伪装给老板打工。
钟愿掌握了“摸鱼秘笈”3年夜招式：防窥屏、闪退快捷键和电子书浏览器。作为教育机构咨询师，她的事情被朋分成了无数个碎块，排课表、写总结，回应随时呈现的疑问与咨询。“事情马不停蹄只必要两三个小时”，但她却无时无刻被绑在了工位上。
为了摸鱼不被发现，手机、电脑贴上防窥屏，再纯熟掌握键盘切换键，一旦死后有人颠末，立马换成密密麻麻的Word或Excel文档。脸色治理同样紧张，眉头紧锁，如有所思，“最好再时时时叹一声息”，注意节制好脸上的笑意。
她还被鱼友种草了“摸鱼神器”——电子书浏览器。这是一个法式员自编的小软件，将下载好的电子书导入到软件中浏览。神器之“神”在于，可以打消页面配景和边框，将其完善交融在Word文档之中。钟愿通常将页面缩小至三四十厘米的年夜小，“除非专门一行行读，不然扫一眼基本看不出来”。凭借此招，钟愿在短期内读完了20多本电子书。
摸鱼人看透了事情的实际：你的光阴不属于本身，而是属于招聘你的人。是以，“偷一些光阴”给本身使用，是打工人们做出的“小算计”。
偷来的光阴，可以用往返味昨日梦乡、冥想发呆、察看鱼缸里的鱼、在线吃瓜听八卦，乃至用“好香，你泡的是什么茶”作为记号，开启今日的茶友聚首。这份“摸鱼百生图”宣布在了豆瓣“上班摸鱼小队”小组之中，成为备受喜爱的精髓帖子。
▲ 小平画的“摸鱼百生图”，席卷了很多摸鱼运动。图 / 受访者供图
在小组中，4万多志同志合的鱼友，相互安利好物、分享心得。谈天方式是一篇“腾讯在线文档”，依照“话题”与“回复”索引，并遴选感兴致的自行回复：外卖点什么、引导不在家、本日几点溜……噜苏的探究与吐槽，自称混日子的摸鱼人凝集成了一个配合体。
但引导们想要的是全心全意、不绝运转的机械。为了锁住员工，公司也在不绝算计。除了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悄然巡逻的人事外，更多的高科技正在成为新的监察对象。指纹、人脸辨认、定位打卡、茅厕计时器、屏幕监控器……无形的眼睛和耳朵布满格子间。
“摸鱼记得用手机流量”是鱼友们的履历之谈。吴松知道事情电脑是没有机密的，电脑及时画面、汗青屏幕截图、谈天记载、网址搜刮记载……只要想查，无一破例，“乃至还可以节制U盘拷贝和症结词报警”。国美恰是经由过程这些监测软件伸出了掌控的手，覆盖在员工身上，过火具体的传递明示着一个事实：电脑中的所有陈迹都已被精准掌握，员工无处可避。
▲ 国美传递员工摸鱼，并列出其所用app及详细流量数额。图 / 收集
针对分歧工位，有着额外的统计办法。设计部分的员工被计算着绘图时输入敕令的次数，以及鼠标、键盘各键的敲击频率。当有用次数低于设定数值时，就会到达警戒线，被鉴定为摸鱼。
赵琴是老板的“督工”。作为公司HR卖力人，事情考勤、日常巡逻，相识员工们的事情状况是她最根本的事情。在她看来，监控是一壁镜子。月末稽核、奖金发放，给谁优秀、给谁合格，都必要实打实的断定根据。“假如有人来质疑，我可以拿出监控证据往返复”。
乃至有的HR想出了更省力的办法。一个智能坐垫，可以或许监控心跳、坐姿等数据，员工何时分开工位、何时回来，全都一清二楚。一个德律风拨通，员工随时随地跟HR解释某一光阴段内本身的行踪。
同时，在治理者眼中，监控是一张药方。“公司这段光阴业绩好，就算有摸鱼，我们也不会在意。”但一旦业绩呈现问题，监控可以或许赞助他们在员工的日常事情中找寻缘故原由。
假如永劫间未有改善，更彻底的举动就此发生。小艾地点的公司只有内网，网速很慢，除了发送邮件外，不克不及打开任何视频和游戏。电脑一律被设置了治理员权限，任何与事情无关的软件都无法安装。全公司只在会议室、引导办公室等少数区域安装了WiFi。
是以，每次见客户的时刻都成了她稍作解放的时候，晚回来1个小时，“喝杯咖啡、吃顿好的”，没有人会知晓。
双向“毁约”
在不绝的算计与试探下，摸鱼哲学走向了最终阶段，在于“彼此盘剥”。
老板以“高事情强度”和“强监督力度”绑缚员工；员工以“低效事情”和“搪塞了事”作为反击。终极，只能彼此让步与耗费，走向两败俱伤的境地。
处于热议漩涡的国美摸鱼变乱中，10名正式员工被赐与公司全员警告并行政处罚2分，1名外包员工被做清场处置，不得二次驻场。处罚是警钟，响在了每一位打工人耳边——此次是他们，下次可能便是我。
信息监控的无形之网，带来的是不安，埋怨，乃至是对付处罚的不满。有人讲述本身摸鱼被抓，公司自此有了扣除奖金的新划定；还有人分享同事因摸鱼影响了岁终稽核与升迁，固然躲过了小惩，但毁了出息。他们担心的是，公司对摸鱼围追切断，是否过度，乃至侵略了员工的隐私。
事实上，抱负的摸鱼状况，是打工人和老板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小平的日常事情是绘图，忙与闲都随着项目走，忙时“连喝口水的工夫的都没有”，但闲时“一天都没什么事做”。老板对摸鱼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画稿只要按时交，能改到满足，统统万事年夜吉”。
这种以事情结果为导向的评价机制，树立了一段无形的弹性空间：可否摸鱼，可以摸到什么水平，都在玄妙的区域内滑动。老板们得到了高效的产出结果，员工们也博得了喘气空间和愉悦的事情体验。
但实际并非如斯美妙，过度摸鱼者时有显现，突破了治理极限和员工底线的公司也确切存在，小小的格子间成为荒谬戏幕的上映地。
《狗屁事情》一书中，曾提出了一个观点：你每周事情5天，天天事情跨越8小时，收入还行，但你不喜欢这份事情，乃至感到它毫无意义。那么恭喜你，你做的是一项“狗屁事情”。这恰是很多摸鱼人对自身岗亭的心声。于是，摸鱼的界限被赓续扩大：看书、练字、翻译杂志，用谷歌舆图云游天下……乃至有人把事情做成了副业。
钟愿天天上班摸鱼看小说，积聚素材，晚上回家动笔码字，等待有朝一日月入几万，转行成为自由职业者。选择摸鱼备考的人也不在少数，考公事员、考据，当前的事情只充任着缓冲期的跳板，本身终将分开。
事情不饱和，就要主动加码。小艾的部分用“天天两小会，两天一年夜会”的纪律添补了所有的余暇光阴，“明明发个微信的事，硬要开个会”，短则半个小时，长则两三个小时。小艾用“假性繁忙”来形容本身的事情状况。她察看到近邻营业线的环境加倍严重，天天早中晚及时稽核，“应到几人，实到几人，缺席的什么缘故原由”，乃至连上茅厕、打德律风都要打申报。
赵琴感觉到职场情况“越来越荒谬了”，在她看来，摸鱼的本色是迁延，但事情必要自律，一天的义务不该该硬拖到两三天，“拿钱干活是责任”。同样，加班也应该争夺赔偿。她除了接水、上茅厕外从不摸鱼。但她同样不认同像国美那样传递处分的方式，可能会加深员工的反感和抵牾，“没有人愿望无时无刻生涯在监督之中”。
摸鱼与反摸鱼，监控与逃走，彷佛正在明示着打工人和店主之间本该理所当然的商定，滑向了双向毁约的境地。
无数打工人看清了畅想与实际之间的强烈反差，《狗屁事情》中也阐明了另一种人道实际：只有做本身想要做的事情才会有代价感和满意感，做不甘心的事并时候处于他人的使唤下只会被无尽头的烦闷吞噬。
多年前，游戏网站中曾有一款“上班摸鱼”的迅速类小游戏，经由过程鼠标节制脚色切换“玩手机”和“事情”两种状况，只要不被老板捉住，光阴越长、得分越多。但真实的职场生涯不是真人版摸鱼游戏，更没有“Game over”后的下局再来。
大概，年夜部门打工人想要的不外是人道化的事情轨制，一种良性的、不以加班为荣的职场。选择摸鱼更像是一场爆裂无声的微小抵御，呼叫招呼着喘气的空间和获取事情代价的权力。
（应受访者需求，文中吴松、钟愿、年夜江、赵琴为假名）
▲ 图 / 电视剧《我的年夜叔》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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